信仰的落实与落空


载2017年6月19日“怜恤”微信公众号

不同的落实观

基督徒的信仰是信神、信神的话。神的话不会落空,句句字字都会实现(太5:18)。不信神的话语会在人间、在历史、在时间中实现的人,是新派,是不信派,天厌之。

但是,认为在耶稣再来之前,神的应许会完全实现、信徒的生活会全无失败,那是灵恩派的成功神学,是改革宗的神治主义(Theonomism),是时代主义的千禧年国思想(Dispensationalism),是亚米念的完美主义(Perfectionism)。这四派彼此之间颇多龃龉,但有一个共识:在新天新地之前,信仰可以相当完全地实现在人类历史、政治、道德、文化里。

这与奥古斯丁以来的正统神学不一致。正统观点认为,主再来之前,神恩、神权已至人间但未全至(Already, but not yet)。一方面,救恩已经“成了”(约19:30);撒但已从天上坠落(路10:18);耶稣已复活升天,成为万有之主(腓2:9-11);圣灵已释放信徒“脱离罪和死的律”(罗8:2);神已“救了我们脱离黑暗的权势,把我们迁到他爱子的国里”(西1:13)。但另一方面,“我们还不见万物都服他”(来2:8);信徒仍“在百般的试炼中暂时忧愁”(彼前1:6);仍“心里叹息”、“忍耐等候”(罗8:23、25);仍有不休的争战(林后4:7-12),未得完全的胜利(启6:11)。

因此,一些流行的话如“活出信仰”、“践信于行”、“文化使命”、“神学要实用”、“落实信仰于文化中”、“要使人看见福音的实践,而不是只听见它被传扬”,并不妥当。它们有圣经的根据:“你们要行道,不要单单听道”、“信心没有行为也是死的”(雅1:22、2:26),“ 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,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”(太5:16)……但这些经文常被解释、实践得过了头(Over interpreted and over realized)。

信仰的实质:在信不在行

神永远全权掌管,在他掌权的历史中,有时允许罪恶呈现得多些,有时使圣洁较为得胜。但不论是什么情况,主再来之前,信都是“未见之事的确据”(来11:1);“盼望那所不见”(罗8:25);“顾念所不见”,因为“所见的是暂时的,所不见的是永远的”(林后4:18);“凭着信心,不是凭着眼见”(林后5:7);“看……不清,知……有限”(林前13:12);“如今虽不得看见”(彼前1:8)——这仍是教会今世的现状。信仰的实质仍在于看不见的“信”,而不在于看得见的、落实出来的“行”。 我们信的福音是神在基督里赐下救恩的“好消息”,因此,福音总是要传、要听、要信(西1:23)。可惜,教会这个根本使命,常常被扭曲为:福音要被看、被行、被活,致使福音变成了律法。人怎么可能活出福音、活出耶稣为救人而做的(道成肉身,死里复活,全然圣洁慈爱、顺服父神的生活等)一切?

基督徒的生活,是恩典,是听信福音后在圣灵光照带领下的结果。圣灵的果子是美好、必要、信心的产物,是神对信徒的要求。但那些果子,纵然美好,却不能叫人称义,因为它们不够完全(加3:10、5:4;雅2:10;罗4:15)。不仅神看不完全,人看到它们,如无圣灵及神话语相随,也不会“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”(太5:16)——因为那些好行为,和非基督徒的好行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。“信仰的落实”如不建立在“信仰的宣扬”上,基督教就会同其它宗教无所分别。

轻信重行之谬

强调行道而淡化传道、听道,反映出两个错误:

一是对圣经和福音的宣讲没信心。在圣经批判学的影响下,传道人讲不出、会众听不懂福音的大能。既然如此,“那教会就多做点事、多办点活动吧!”这是错上加错。神的儿女如要活出有力有方向的生活,必须要多传扬、多聆听主的话。

教会的软弱和失败总是来自“耶和华的言语稀少”(撒上3:1)、“人必厌烦纯正的道理,耳朵发痒”(提后4:3);而刚强得胜必定是“他一向我说话,我便觉得有力量”(但10:19)、“你的话使我脚步稳当”(诗119:133)。

修道院、清教徒、敬虔主义者是最聆听、最传扬主道的,他们的见证,连世人也不得不承认。修士保存中世纪文明、开启大学教育;清教徒(特别是其中的分离主义者)导致英美政经革命;敬虔派是近世宣教运动及社会改革的倡导实践者。没有深厚信心的人,落实不了任何东西。

二是将圣经的应许过于字面化、外在化。信仰的根源在内心,因为“一生的果效,是由心发出”(箴4:23)。信徒在遵行神的话语时,不能处处、完全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圣经;神实践他的应许及刑罚时,也不是处处、完全照经文字面所说。这涉及解经学和伦理学的大问题,本文只能点到为止。

耶稣要人“听见我这话就去行”(太7:24),并非是要人在动淫念时把自己右眼剜出(太5:29)、右手偷了东西就把它砍下(太5:30);也不是禁止公开祷告、只准进内屋且要关上门(太6:5-6);防备法利赛人的酵,也非指不用他们的酵母(太16:12)。

这些话,乃是要人真诚相信那“暗中察看的父”(太6:18),而不必刻意“叫人看见”(太23:5);是要人明白天父会恩待他的儿女(太6:25-33),因而不要忧虑;是要人认识到神不仅要外面的公道规矩,更要内里的诚实(诗51:6);是要人知道得救、承受永生的条件,不是人能达到的,但“在人是不能,在神却不然,因为神凡事都能”(可10:17-27)。

单一之信与多样之行

人只能因信得救(“你的信救了你”,太9:22;可10:52;路17:19),而信心一定产生行为,也一定会落实在生活里——只是在今生的具体表现不会千篇一律而是“模糊不清”的(林前13:12)。 俄巴底信神,他落实出的行为是作亚哈的家宰;以利亚信神,他落实出的行为是对抗亚哈。耶稣的门徒中,有曾为罗马效力的税吏马太,也有激烈反抗罗马的奋锐党人犹大。认为唯独某种制度或某种主义才符合圣经的人,是忽略了信仰落实在今生必定有不确定因素的现实。

教会对信仰的内容要清楚并坚守,三位一体、基督神人二性、因信称义等基要真理必须毫不妥协、毫不含糊地认定。但投票给哪党哪派、支持哪种社会政策大可兼容并蓄。如果反其道而行,对待重要教义不认真,却顽固坚持某种生活方式或主义制度,那就是本末倒置、轻重不分。

神的应许在今生的实现,也和上面所讲的类似。耶稣说:“今天这经应验在你们耳中了”(路4:21)时,我们并没看见“被掳的得释放”,“瞎眼的得看见”,“受压制的得自由”(路4:18);耶稣承诺“人为我和福音,撇下房屋,或是弟兄、姐妹、父母、儿女、田地,没有不在今世得百倍的”(可10:29-30a),如果照字面来看,这显然没有应验在每个信徒身上。

神应许大卫的家和国,必“永远坚立”(撒下7:16),可是大卫的家和国,所罗门以后就分裂,到西底家便全亡。如不按“灵意”来理解(罗2:28),不从基督身上来理解,不从信耶稣来理解,神的话就是落空了。

有些有信心的人,实践信仰时“制伏了敌国,行了公义,得了应许,堵了狮子的口,灭了烈火的猛势,脱了刀剑的锋刃,软弱变为刚强,争战显出勇敢,打退外邦的全军”(来11:33-34);还有一些有信心的人,实践信仰时“忍受戏弄、鞭打、捆锁、监禁各等的磨炼,被石头打死,被锯锯死,受试探,被刀杀,披着绵羊、山羊的皮各处奔跑,受穷乏、患难、苦害,在旷野、山岭、山洞、地穴飘流无定”(来11:36-38)。各人实践出的生活大不同,相同的是神的应许和圣徒的信心。我们当然希望活出、经历前一类人的得胜,但不论神给我们的带领是前者还是后者,基督徒都应全然相信神,这就是十字架的道理和道路。

神的国不属这世界

有些基督徒对聆听、传扬神的话不感兴趣,一味热衷“活出”、“实践”,这反映出强烈的左派反智(不求了解,只想改变)色彩,也多少带有点右派的、美国式的弥赛亚意识。

从清教徒的神权政治开始,美国就有基督徒喜欢把神的物与凯撒的物过度结合,欲落实昭昭天命(Manifest Destiny)于现实世界中。他们认为上帝赋予美国一个明确的任务:对内要圣化社会,对外要扩张、散播民主自由的信念。这种思想曾经表现于禁酒令等社会圣洁运动、西部开拓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至今的对外战争。这些作为的好坏是另一个问题,想要在世界建立神国绝对是不符合圣经的(约18:36)。

美国、以色列或加尔文的日内瓦,是神在人间建立的国度吗?应当说,这些团体较为丰富地实践了神国的理想,但它们并非神国完全的实现。美国最敬虔的当属“五月花”号时代的人,但就算在那时,来新大陆的也不只是圣徒(Saints,船上敬虔者的自称),还有为商业目的而来、没有信仰的“陌生人”(Strangers,指非分离派、非基督徒)。独立元勋们的信仰也并不单纯,起码富兰克林、杰斐逊是怀疑论者。

说旧约以色列是神治理的(Theocracy),同样忽略了一些事实:最好的大卫、所罗门、希西家、约西亚统治期间,都有谋杀、淫乱、叛逆、拜偶像、政治斗争、虚假的信仰等。犹太人的确有独特的选民地位,是唯一有“儿子的名分、荣耀、诸约、律法、礼仪、应许”的民族(罗9:4),但他们的信仰落实并不比外邦好(太11:24;结16:27)。

主再来之前,信仰主要是“里面作的……心里的……在乎灵”(罗2:29);“神的国来到,不是眼所能见的。人也不得说,‘看哪,在这里’”(路17:20-21)——无论大卫的耶路撒冷、加尔文的日内瓦还是清教徒的英格兰和新英格兰。

结语

路德、加尔文等改教家当年的敌人,一是天主教,二是重洗派。重洗派想要彻底、完全实践圣经字面的话,推翻地上一切制度,建立一个“完全符合圣经的社会”。他们在基要信仰的神论、基督论、救恩论方面都大有问题,而实践出来的就是农民暴动及自相矛盾的非暴力主义。重洗派的覆辙不可重蹈,我们总要回到圣经——承认自己是客旅、是寄居的(来11:13);已经(Already)来到应许之地,却又尚在此处作客(Not yet,徒7:5;来11:9)。

相信、仰望、等候(而非全然经历)是基督徒、甚至基督目前的主要状态(参来10:13)。属血气的人以为这是消极退缩,其实不然。热烈、全心盼望主的人,必会忠心有见识地按时分粮(太24:45)、预备油(太25:4)、勤快地做买卖(太25:16),且做任何事都像是做在主身上(太25:40)。他们,也只有他们,才能承受创世以来所预备的神国(太25:34)。

原载2011年11月《举目》第52期,收入“怜恤”时略有改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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